天刚蒙蒙亮，高达就起了床，从高氏豪宅的边门出来，顺着小道走到头，来到了一条宽敞的大马路。除了一些晨练的，路上没什么人。偶尔能看见送报的小鬼踩着乳白色的浮空滑板，隔着两米多高的围墙往一家家豪宅里丢报纸。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一个像蜘蛛一样的八脚机械顶着一个拳头大的电子眼，时左时右地转动着身体，严密地监视着周围的一切。“探针。”

高达嘴里嘟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一个右转朝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这种没有攻击力的机械随处可见。虽然主脑为首的人工智能不插手人类的日常生活，但是全方位的监控一刻都没有松懈过。公交站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等车。这里是富人区，有钱人一般不会那么早起床，就算是出行，也有自家的超频星车，就连下人也不会去坐公交。抬头看了看公交指示牌上的下一班车预计时间，高达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一辆。一边在心里抱怨晦气，他一边拉起身上T恤的下摆给自己扇了扇风。是一个靠近赤道的临海城市，七月中旬的时分，即使是清晨，要是没有风还真有点热。就在等车的当口，高达个人面板上的通讯提示灯疯狂地闪烁了起来，骚气满满的歌声响起。高达知道这是他的死党罗玉轩向他发出即时通讯请求了。也只有这个下流胚子才会拿《裤裆湿了》这首歌当来电铃声。即时通讯一接通，罗玉轩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就震撼了高达的脑部神经：“铁子诶，听说你点决击败了雷麻花。牛掰了啊。”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高达谦虚地回道。“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昨天临时有事没能去。”

罗玉轩无比遗憾地感概，“要是能亲眼看见雷麻花吃瘪的样子，那真是死而无怨了。”

“她和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你至于么？”

高达不由笑道。罗玉轩和雷新彩之间的确没什么深仇大恨，也就是小时候经常揪辫子，往衣领子里塞毛毛虫而已。比起高达当众扒她裤子，都是小事。“你人在哪儿呢。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找个地方碰个头，你好好给我说说昨天的事儿呗。”

罗玉轩向高达发出了邀请。“我刚出家门呢。今天还得赚工时呢，没空应付你。”

高达也挺想念这个臭弟弟的，可惜昨天吃钱的美少女一嘴巴干空了小金库，他现在得加倍卖力赚钱才行。男人一生三不幸，头一个就是家里有个败家娘们，男人的吸金能力再强，面对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也是无可奈何啊。“就随便聊两句，耽误不了你的事。”

罗玉轩无视了高达的婉拒，表达了无与伦比的热情，男人要是八卦起来可比女人可怕多了，“就这么说定了，回头发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草草地结束了通话，公交车很快也来了。踏上空无一人的公交车，高达肉痛地付了一块钱车费，随后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通过面板设定了下车站。从这里出发到目的地老坑工业区至少要三十分钟，高达完全可以在车上眯一小会儿。滑动门无声地关上，公交车稳稳地起步。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声，车窗外的景物飞一样地后退。这种光能驱动的星车，能够瞬间提速到100公里每小时，而且感受不到任何的惯性力。浮空星车，无人驾驶、无人售票、预约下车、到站提醒，没有任何的红绿灯也不必担心撞车或者交通堵塞。这是高达前世所在的地球所无法享受的高科技。打了个盹，车就到站了。高达下了车，熟门熟路地左拐一直往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就是他今天的第一个混工时的场所——奥利给超市。刺鼻的汽油味呛得高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耳边回响着沉闷的重型机械撞击声，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上到处积着脏水，两边残破墙壁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夸张涂鸦，偶尔看见几个目光呆滞的人一身破烂地地坐在地上望着天空发呆。很难想象这里距离高达的居所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一个城市里居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态。相比于富人居住的福田区的整洁宁静，这里的脏乱差有点不堪入目。神之子创造的《虚阵》并没有把高科技共享给全部的人类，只有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家族放下所有的自尊和荣耀向主脑宣布效忠之后，才能获得那么一丁点的使用特权。人工智能掌握的高科技主要应用在公共事业上，普通人的生活依旧和锅碗瓢盆脱不开关系，因为《虚阵》不会替你烧菜做饭。这荒诞的存在在高达看来反而很正常，要是所有的一切都由人工智能和机械代劳了，那人类该干什么呢？或许到了最后只能像《黑客帝国》里面展示的一样，被装进密封槽里当人肉电池。“你这个想法倒和神之子的理念非常吻合。”

一早上都没来打扰高达的海兰黛大人冷不丁地蹦了出来。“哦，是吗？瞧你这口气，搞得你好像认识神之子一样。”

高达已经放下了对那不翼而飞的四万块钱的执念，现在能够比较心平气和地与海兰黛对话了。高达和海兰黛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撑死了一天都没满。对于海兰黛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还是一头雾水。就海兰黛本人给他的解释，她是一节漫游在《虚阵》里的史前数字染色体，有一段时间被困在了什么大漩涡里。她也是在死命逃离大漩涡的时候慌不择路，才误打误撞进入他的身体。海兰黛的话无从考证，但是高达能够感受到她对《虚阵》还有创造《虚阵》的神之子甚至英才星人的起源有着超越常人的理解。她说的很多东西都是课本上没有的，或者说是在现有的英才星人知识体系之外的。有那么一丢丢的小瞬间，高达怀疑海兰黛会不会就是神之子，然后就被对方无情地毒舌了。“哎呦，笑死我了。你怎么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海兰黛很不淑女地“咯咯咯”地笑着，“我要是神之子，整个《虚阵》都是我的地盘，去哪里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附身在你这个蠢蛋身上，不是没事找事。”

对于海兰黛喊他蠢蛋，高达没有表示不满，从特质点的角度出发，他的确是够蠢的。但是就这么被她编排，高达有点咽不下这口气：“或许是无敌太久寂寞了呢。”

“嗯，无敌最是寂寞。你这个说法好像有点道理。”

海兰黛没有否认高达的设想，“话说，你认为神之子的理念是什么？”

接近不是相同，高达想听听海兰黛的高见。“你知道动物园么？”

海兰黛微微一笑，“《虚阵》就是个笼子，只要在笼子里，动物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好像听懂了，但是又没完全听懂。在“魅”上高达只有20点，和其他人的沟通能力有限，“智”也只有20，思考能力极其低下。他只能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这又引来海兰黛一阵无情地嗤笑。来到了奥利给超市员工通道，高达向门口一个身材臃肿的秃头男子展示了一下个人面板，那个人是超市的保安，大家都叫他“阿强”。阿强拿出个仪器扫了一下高达的面板，确定是本人之后，就放他进去了，同时还说了一句：“经理在办公室等你。”

说话的时候，他的语速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斟酌很久。没办法，阿强的特质点也不高，其中四个20出头，“力”和“体”稍微好一点，刚刚迈过30的坎。这片区域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个德性，特质点高的人都不会来这里混，除了某些管理人员。高达在这里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卸货，把货物从运输车上搬下来，放到平板拖车上，左右只需要移动两米。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重复劳动，很适合他这样的低能儿。当然，货物一次不能拿太多，否则他那“力”和“体”只有20的小身板吃不消。干满一小时，能够拿到两个工时分。高达要领取联邦的补助，这个月还差200工时分。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高达礼貌地敲了敲门，获得了里面的人肯首后，他推门走了进去。一个狭小而又杂乱的房间。“高达，你来了啊。”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坐在一张木质椅子上，隔着污渍斑斑的黑色合成塑料四角桌打了个招呼。既没有请高达坐，也没有打杯水。“何经理你找我有事？”

高达有点拘谨地站在桌子前问道。这个逼喜欢对手下的员工吹毛求疵没事找事，整个超市没人喜欢他。“是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在这里干活了。”

何经理见到高达开门见山地说道。仿佛被当头敲了一棒，高达直接愣在了原地。他有点想不明白，前天他还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怎么今天过来就变天了。他舔了舔嘴唇说道：“何经理，昨天是我生日。按照《劳动法》规定，我可以休息一天的。”

“和这个没关系。”

何经理摇了摇手，“也和我没有关系，辞退你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意思？”

高达不是很理解。他一个混工时的临时工，还能这么荣幸被超市的高层特意关照？看见高达一脸的疑惑，何经理谨慎地四下张望了几下，然后冲着高达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等到高达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易家的什么人？”

“易家？”

高达皱了皱眉。论实力比高家和雷家加起来还要强。整个荣平市估计也只有薛家能盖过它一头。高家和易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什么冲突。就算真的起了冲突，他这么个边缘人应该也不会被波及啊。怎么易家会突然找他的麻烦？高达有点想不通。瞧着高达的表情，何经理想起来他的特质点太低，估计一时半会儿参不透，索性就直接点明了：“有传闻你昨天点决赢了雷家大小姐？雷家大小姐和易家大公子有婚约你不知道么？”

这么一说，饶是高达特质点再低，他也明白了。这是雷新彩找男朋友帮她出气来了啊。高达想到过雷新彩会有报复，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昨天你点决损她面子，今天她就砸你饭碗断你生路。见高达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何经理以为他还没想明白，就接着解释道：“高达，你也知道易家把控着本市的物流。我们开超市的要是物流出了问题，那基本就歇菜了。你就多体谅体谅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连平时态度嚣张跋扈的何经理都开始说好话了，高达还能怎么样？虽然心有不甘，他也只能灰溜溜地原路返回。走出超市的时候，不知内情的阿强还和他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再见？恐怕是再也不见吧。”

高达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接下来高达又跑了几个他平日混工时的地方，果然如他所料，所有的地方都给他吃了闭门羹。在荣平市，易家的确可以一手遮天。最后，走投无路的他去了市政帮助中心，得到的回复让他直接绝望。中心提供的岗位要么门槛过高，要么危险系数太大，中心都不建议他去，而新的岗位起码要到下月初才会有消息。这就是特质点全世界最低的人必须承受的痛苦。还养吃钱的美少女呢，马上连自己都要养不起了。坐在帮助中心外的长椅上，高达用力地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仰天一声长叹。“雷新彩！易建元！”

高达在心里把这对狗男女还有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全部拉出来骂了个遍，“人若犯我，我会以牙还牙、加倍奉还！”

现在的高达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受气包了。在这个点决几乎能够解决一切事情的世界，技能在手，天下我有。“加倍奉还怎么够。”

海兰黛也在一边叫嚣，声音比高达还大，“断我财路的，一定要十倍奉还，不，百倍奉还！”

就在高达和海兰黛同仇敌忾疯狂喷人的时候，一辆橘黄色的星车缓缓地靠了过来，停在了边上。流线型的车身，双涡轮驱动，一看牌子，是大名鼎鼎的利拉法。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从上面走了下来，冲着高达就张开了双臂：“嗨，铁子，你在这里装什么忧郁呢。”

这人就是刚才联系高达的罗玉轩。爹妈也不知道怎么取的名字，瞧这五短的身材，压根就和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完全搭不上边。高达有气无力地冲他抬了下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哥不是装忧郁，是真的忧郁。两张嘴嗷嗷待哺，却无米下锅，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