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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鲛人游记 > 四十四 这钱谁出

四十四 这钱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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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焦仁带着老妇人按原路返回,意欲顺便再去搭救一下那位摔倒的老头。等她们赶到老头跌倒的地方,却发现老头不见了。焦仁心道:“他明明摔断了腿,又走不了,怎么会不在这里了?难道这里真有野兽,给野兽吃了?”

可地上分明又没有血迹。老夫人见她忽然不走了,只顾四处张望,便打手势问她找什么。她便告诉了缘故。老夫人听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步跨上来抓住她的手,连比划也忘了,嚷道:“你不要找他了,不要找他,我们赶紧走吧!”

焦仁见她神情如此恐惧,多少也猜到她说的是什么,正要问:“你认识他?”

老妇人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不等她说便比划道:“我认不认得他不打紧,打紧的是他认不认得我。他要是认得我,我就死定了。”

焦仁见她如此,便怀疑她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所以不敢见人。因眼下只想尽快找到老头,所以也不管自己猜得对不对,比划道:“他的腿摔断了,走不了路。这山上又没有别人,我们不救他,谁救他?”

老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响才比划道:“也许有人上山看见了,救了他呢。不然,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焦仁心下也这么想,可不见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道:“我再找找。”

这时她忽然发现地上的草向一个方向倒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过去的样子,便立刻循着这痕迹往前走去。老妇人见她还要找,忙拉了她的手臂叫道:“你不要找了。他先前不要你帮忙,这会子说不定还不要你帮忙。”

一面说一面便把她往旁边拽。焦仁见她只顾自己,不由得生了气,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这一眼里,她看见老妇人害怕的全身都在抖,倒有些不忍心了,但又不能不救老头,于是想了一想说道:“如果有人救了他更好,但没有呢?你如果怕他认出来,可以用布把脸蒙起来。这样他不就认不出你来了么?”

说着撩起衣襟在脸上做了一个示范动作。老妇人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心下想道:“他若认得我,我便蒙了脸他也认得。”

可是因为焦仁刚才看她的那种眼神让她心生羞愧,便也不好再反对。当下虽然明知这计策不好,却也只能依言而行。焦仁见她蒙了脸,便又回头继续来找。又往前走了一程,就见老头儿正在前面的地上爬呢。她忙赶上前去引起他的注意。老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刚才那个要帮自己的人又回来了,明显的还是要帮自己,不由大感意外,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人。但他这时已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了,对于她的到来便不再像先时那样抗拒,而且他又想了:我一无所有,倒怕她了?焦仁见他不再拒绝,便回头招呼老妇人上前帮忙。哪知一回头却发现她躲在远处的一株大树后面,朝这边张望着,并没有跟上来。焦仁便有些怪她磨蹭,又不好发脾气,忙向她招手。老妇人明明看见,却不动步。焦仁只得拼命招手,又大声地喊,引得老头儿也向这边张望起来。老妇人见老头儿看见她了,不得已,这才走两步退一步地蹭过来。到离二人还有几步远时便又停住了。“她那双眼睛就像是掉进陷阱里的野兽。”

焦仁烦燥地想。当下也顾不得她的感受,忙比划道:“你过来问问他,看他是哪里人,我们好送他回去。”

老妇人只得来问老头,还未张口,就见他盯着自己的脸紧瞧,立刻便慌了神,忙把头低下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头见她如此,约略猜着了什么,忙把目光移开了。“你问问他是哪里的人呀?”

焦仁催促道。老妇人见焦仁再次发话,不得不盯着自己的脚尖问了一声。老头儿便回答道:“我家在老虎山。”

老妇人见他住的地方离自己家有三十里地,且自己又不认识他,便认为他同样也不认识自己,心便放下了一半,遂抬头瞄了他一眼。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身满脸都是脏污,瘦的只剩了一根筋,便联想到自己,不由惺惺相惜起来,便又问起他家里情况来。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焦仁已砍倒了几棵小树,扎成了一个担架,然后同着老妇人将老头儿抬了上去。因山势陡峭,老妇人自顾不暇,不能帮焦仁抬,她只好一个人拽着担架往山下走。因暮色渐合,她又急着走出去,便一股劲地拽着担架走,以至摔倒了好几次。有一次担架挂在了树桩上她也不知道,一使劲,绳子都给扯断了。老妇人因几天没吃,浑身无力,早落下了许多,直到焦仁绑扎好担架她才赶了上来。“菩萨,你发发慈悲,行个神通送我们下山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老妇人喘吁吁地比划着说道。焦仁没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老妇人见她不言语便以为她不肯,便又哀求道:“菩萨,你不是神通广大吗,就行行好,用法术送我们下山吧,我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说着便流下了眼泪。焦仁见她如此,一时不好应答,遂想了一想才比划道:“人是有原罪的,只有他自己涤尽了罪,上天才会救他。”

谁知老妇人会错了意,以为她说的是:“因为你有罪,所以我不能用法术救你。”

便吓得连忙跪下叩头不止,道:“我已经意识到我的罪了,而且我也受到了惩罚,希望菩萨能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路了呀。”

说着又是一连几个响头。焦仁见她比划没有吃东西,这才想起自己也饿了,忙说到前面找些野果子来吃。随即走至无人处吐出玉匣,取出匣子里的无忧果用衣服兜了,再将玉匣藏好,这才回转身将果子分给大家吃。此时天色已晚,三人吃过,只得就地歇息。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几个人又吃些无忧果便出发了。因为昨天用力过猛,焦仁的肩膀和手一沾上绳索便痛入骨髓,可她也只有咬牙坚持。老妇人经过一夜的休息,已多少恢复了些体力,等担架卡在树上或者石头上走不动时便也能帮上一把了。两个人拼死累活赶了大半天的路,才终于走到山脚下。这时林下已有了一条毛毛小路,焦仁估计前面不远处会有人家,便提议去找人来帮忙,最好能找辆车来。老妇人自然巴不得如此。因语言不通,焦仁便打算让她去,可话还未出口就见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下揉起了脚,于是她只能迈开乏力的脚自己往前面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她看见前面树林里有一栋茅草房子,忙赶上前去叫门,叫了半天才见一位中年妇女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妇人手臂也很长,几乎达到膝盖的位置。她见到焦仁明显一愣,但旋即便镇定下来,很有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焦仁便比划着告诉了自己的来意。妇人明白之后便对着屋里喊道:“小虎,小虎。”

时间不大,就见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的双臂竟然比妇人的还要长些。就见那妇人对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那汉子听了只是摇头。妇人便又说了几句什么,那汉子暼了焦仁一眼,仍把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这时焦仁忽然变聪明起来,心道:“他莫不是因为我没有给他钱,所以不干?”

想着便忙从腰带里取出几枚银币递了过去,又双手合十再三拜求。那汉子接过银子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又拿起其中一枚放在嘴边一吹,随即放在耳边听。只见声音清脆悦耳,知是真银,便点了点头,将银子交于妇人,他自己则回屋推出一辆独轮车来,然后示意焦仁在前面引路。一时到了地方,几个人合力将老头儿抬上了车,老头儿便告诉了汉子自己的住处,汉子道声,“晓得。”

推起车子上前走了。焦仁自借车时看到了那位中年妇女,觉得她人还好,求求她,也许可以把老妇人交给她。因她家就在前面不远,焦仁便也不急着赶路了,陪着老妇人慢慢的往前走。正走着,忽听老妇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焦仁不明所以,便看了她一眼,老妇人便指着前面车上的老头比划道:“他这回去日子不好过呀,说不定还是一个死呢。”

焦仁更不明白了,老妇人便连说带比划开了。原来老头名叫彭重山,今年已经六百九十多岁了。他的家在老虎山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他的老婆叫福至。几年前福至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老头儿只得日夜照料,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一年之后便已感力不从心。没奈何,只得把子女们喊过来帮忙。儿女们谁家不忙,时间一长便各有怨言。病中人本来心情就不好,儿女们再一啰唣,她就更受不了了,便嚷道:“哎呀,老天爷呀,我这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你们哪个行行好,拿包毒药来给我吃,让我死了算了。”

小女儿听了果真去拿了包砒霜来。福至犹嘴硬道:“这干巴巴的,你再去弄点水来让我好喝。”

小女儿便端了水来往桌上一掼,说道:“你都不想活了,还干呀湿的!你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不仅你自己受罪,还让我们大家跟着受罪。要我说,这长痛不如短痛。你这拖个十年八年,到时候不还是一个死?便不死,到时候还不是往山洞里一塞?那慢慢饿死的滋味比这好受?”

福至听到这里心如刀绞,虽不曾拿药来吃,但至此之后饮食剧减,不上一月便死了。人死了自然得拉出去埋,不能撂在家里臭。这就免不了要请人帮忙,请人帮忙又少不了要花钱,那这钱谁出呢?彭重山大子儿没有一个,这钱自然就落在了儿女们的身上。老大便提议均摊,大妹妹忙道:“我们姊妹们也要摊吗?”

这话谁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老大想了想便道:“你们姊妹们嫁出去了,这钱就不出了吧。”

老七马上接口道:“我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那这钱我也不出。”

老二忙道:“老七,我们这兄弟里头就属你混得好,你也不出,难道妈没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

老七反唇相讥道:“妈没养你们?”

老二便道:“我们都出呀,谁说不出了?”

老七便道:“那好,你们叫爸妈分给我一部分财产,这钱我就出。”

老二道:“谁叫你做人家上门女婿的,你要是在家里,能少得了你的房子?再说,你结婚时妈妈偷偷给了你钱,你咋不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老七气得浑身乱颤,道:“好,那我就把那三吊钱拿出来,你们给我盖一栋房子。”

老大忙道:“你们吵什么吵,都是自家兄弟。老七确实没得到家里什么东西,这钱就不出了吧。”

四十九子的媳妇便在旁小声嘀咕道:“这不出,那也不出,这钱谁出?”

四十九子忙把眼向她一瞪。她很不服气,只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老大忙打圆场道:“我们这还有二十几个兄弟呢,大家凑起来也凑得够。”

五十子最懒,整天游手好闲,家里连隔夜的粮都没有,这时便道:“我是想出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即便要拿也拿不出来。”

四十八子因看望母亲的次数最多,这时便抓住这点不放,说道:“妈生病的时候我照顾的最多,有这么多的时间,我出去挣钱不知挣多少了,所以这钱我也不出。”

五十子道:“你看妈的次数是多,但你吃妈的饭也最多。你说你哪一次不是卡着饭点去的?”

四十八子恼羞成怒道:“你没吃过?”

一时间,众人为了丧葬费的事,七长八短地争执起来,后来一言不合又动起了手。屋子本来就小,人又多,哪架得住动手。酣战中不知谁撞倒了挺尸板,一下子将尸首撞翻在地,混乱中又有人踩上了几脚,将衣服头发都踩散乱了。彭重山原在一旁看他们商量,看到这一幕便再忍不住,哭道:“老太婆啊,你也睁开眼睛看看呀,你这尸骨未寒,他们就在这里打起来了啊。”

众子女见老父亲扯开嗓子哭起来便都住了手,老大便发怒道:“我们五十个子女,一个人出一文便是五十文,一个人出十文便是五百文,大家都凑起来,这事还会这么难吗?妈这也是白养了咱们了。”

五十子便扯着身上的破衣裳道:“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我这就去把它当了。”

他媳妇忙道:“你这能当几个钱?当了,你光身子呀?还是当我的吧。我结婚时的衣裳还收在那里,平时舍不得穿,又不出个门,放那也放坏了。”

嘴里说着却不动身。又牢骚道:“要说,妈也是短命,要是能再多活个几年,活到七百岁,那时死只要一根绳子,倒不比现在死又省钱又省事?”

彭重山顿足道:“你们都别说了。老大,山脚下我不是还有半亩地吗,你去替我把它卖了,要是这钱还不够,你们谁替我垫上,我以后慢慢还他。”

老大吃惊道:“爸,那可是你的口粮田啊,卖了你以后吃什么呢?”

老头便道:“我现在老了,种不动地了,还要它干什么?我懂草药,以后就挖草药,糊个嘴总还行。不行,一根绳子吊死算了。这即便能多活年把,到时候还不是钻山洞?”

老大还要再劝,他媳妇忙轻扯他的袖子悄声道:“就依爸爸说的吧。你想他那点地便留着,等他过了世,那地你是分了还是卖了?便分,每个人又能分得多少?要卖,倒不如现在就卖,把眼下的事弄过去。”

老大听了便没了言语。安葬完死者,彭重山便只能以采药为生了。他听说绝情岭山高地险,戾气又重,平时无人敢去,便以为那里的草药多,时不时便要上这儿来采,哪知这回运气不佳,还没到这边便摔断了腿。先时焦仁要来帮忙,他因看透了人情冷暖,心想自己的儿女都靠不住,还能指望他人?故此焦仁要帮他时他断然拒绝了。只是后来因为疼得实在难受且又爬不回去,早没了逞强好胜之心,这才接受了焦仁的帮助。“你想,他这是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那些子女本就不孝顺,这时见他这样,哪个还肯来照顾他。这不死才怪呢。”

老妇人总结道。“久病床前无孝子,福至瘫痪多年,她的儿女们那个样子,我也能理解。但彭重山这回不过是骨折而已,最多三个月就好了。他那么多子女,每个人照顾二天也就一百天了,并不算长。”

焦仁把这意思用手势告诉了她。老妇人却又比划道:“菩萨,你住在天上,怎么能知道我们这里的事呢?”

这时焦仁见她们马上就要走到中年妇女家门口了,便住了脚要听她把话说完。老妇人见她想知道,便又比划开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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