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菲每晚去宿舍附近的夜校学日语，她觉得很多机器的使用说明书都是日语的，日本的机器技术精良，标准流程规范。任何一项都值得十分用心去学习。而翻译过来的中文版，她觉得读起来有些拗口，不顺，甚至看起来有一些错误的可能性。这些专业内容是需要准确性的，她的好奇心让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学尽可能多的日文内容。众人苦等，日文老师终于出现了，山茶色的墨镜，一身正统的黑色西装加白衬衣，皮鞋擦得锃亮，甚至还飘过来一丝香水味。春菲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好帅的新老师，这么时髦！”

“有点夸张了。”

春菲不屑一顾。“原来的老师由于父亲生病要照顾一段时间，接下来由我来给大家上课。”

充满磁性的嗓音想起来，旁边的女同学听的晕乎乎的，要沉醉其中的样子。“也太没骨气了吧，至于嘛。”

春菲暗暗道。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好熟悉。老师已经摘下了墨镜拿起了课本，她赫然发现眼前的老师竟然是泷泽部长！“不是韩国人吗？怎么教起了日文？”

春菲有些疑惑。老师先用日文讲解了一遍课文，流利，华丽，发音纯正，说是他的母语一点也不过分。老师不经意间走到了春菲的座位旁边，幽幽地说到：“我本人是日韩混血，母亲是日本人，之前也在日本留学，所以日语毫无障碍。”

温柔的眼神照射到春菲的面庞，轻轻扫过。春菲的心脏紧张地跳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看起了课本。谈到日本文化的时候，老师竟然提到了《东京爱情故事》。女同学托腮做沉思状：“我最爱看了！”

“说说吧，你最不爱看的是哪一部?”旁边的男同学揶揄道。“看完这部剧，我的感受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泷泽突然转向春菲:“这位同学，你呢？”

春菲脑门一阵热血上涌，“腾”地站起来脱口而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变才是这世界永恒的主题。”

泷泽意味深长道。“老师，你还对中国的诗词有研究。”

春菲惊讶地问。“仰慕已久，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春菲脸红了一下，觉得这特别像小说里写的情话。不过两人的身份和年龄隔着一条深深地鸿沟，似乎不会有什么交集。下课了，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像小鸟一样一眨眼就散开了。春菲赫然发现，只剩下她和老师两个人。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先走还是等老师走。“同学，我想借你一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有兴趣看吗？”

春菲非常惊喜，这本书早就听说过了，却没有看到过。“当然很想看！”

“好的，那下次过来上课带给你。”

“春菲！”

响亮的男声响起来，李东阳来了。他看到讲台上的老师似曾相识，显然记起来了。点了下头示意，拉着春菲就跑出了教室。“春菲，我把我姐的高三的课本带给你，记得一定要去参加成人高考。”

春菲使劲地点点头。”

我们的父母在土地上刨食了一辈子，现在还是这么辛苦，日子过得紧巴巴。我们一定要争气，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看着李东阳坚定而清澈的目光，春菲相信眼前的这位少年，以后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我想考政法学院，以后当检察官。你呢？”

李东阳关切地问到。“我继续考师范。”

春菲回答地干脆利落。“无论如何，这次考试我会好好准备，奋力一搏。”

春菲的话让李东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才赶紧骑着自行车去了姑姑家。夜校的铃声又响了。泷泽往讲台下瞄了一眼，春菲的座位是空的。这节课讲得差强人意，找不到精神上共鸣人的感觉。他觉得有些纳闷，不过还是个小女孩，至于让自己的心情忽起忽落嘛。去夜校的路上，寒风刺骨。不时还飘起几朵小雪花。春菲满心欢喜，很快就可以看到期待已久的《人间词话》了。突然看到路边有个蜷缩的身影，她吓了一跳，头皮有些发麻。这可怎么办，难不成劫财又劫色？哎，色倒是没有，也没有财啊。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她停下脚步，随时准备跑掉。突然，那个黑影开始大声骂骂咧咧，原来是一位老奶奶，不知道是老年痴呆还是精神有问题，在漆黑的夜里尤为恐怖。春菲突然感到棘手，走出几里地找人又担心老奶奶走丢，现在扶她起来又不知道她家在哪里。春菲还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大着胆子问：“老奶奶，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自作聪明，哈哈哈。”

“您家在哪里？”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

春菲着实感到害怕。不时哈着热气，将快要冻麻木的手吹了几下。突然想到老奶奶在这冰天雪地冻太久了，赶紧帮她捂了一下手。结果老人理解有误，以为要攻击她。把春菲一下子推倒又往前跑了几米蹲下了。春菲在雪地里和老人斗智斗勇了将近两个小时。她觉得把前面十几年的力气都用上了。才让老人没有睡到马路中间或者掉到水沟里去。一束光亮照了过来，春菲仿佛看到了生命之光。老人的力气和声音明显越来越小，时间一长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春菲看到了熟悉的小车的身影，夜校下课了。泷泽看到远处有人招手，定睛一看是春菲，连忙打开车门跑过去。“以后我开车带你来上课吧，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安全。”

他着急的语气令春菲很感动。“她是谁？怎么回事？”

泷泽指了指奄奄一息的老人。“不认识，是走失的，我们赶紧送到派出所吧。”

泷泽瞄了一眼后视镜，春菲让老奶奶靠在肩上，疲惫地睡了。长长的睫毛让人心生怜爱。赶紧又停好车，将外套脱下来，给她们两个披上，一路奔驰来到了派出所。过了没多久，老人的家人来了。竟然那么巧是周部长！周部长握着泷泽的手，连声道谢。“没有你们，老人恐怕今晚就冻死在外面了。大恩不言谢，我们之间的问题好解决！”

“你还是谢谢春菲吧，是她发现的。你们墨河县的小姑娘，很热心肠嘛！”

泷泽微微笑道，温柔的眸子不经意地与春菲对视了一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首词突然下意识地出现在脑海。春菲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冷颤，看到窗外尚且破旧的大街，小雪簌簌地下急了，赶紧拉了拉衣领捂紧脖子。“太冷了，快点回去吧！”

泷泽过来拉起春菲的胳膊，然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自然地放下了。春菲坐在了后排。泷泽递给她那本《人间词话》，她欣喜地借着车内微光读了起来。一路无言。周部长做出让步，并和泷泽成为了忘年交。胜宇最终以预算价得了那批机器。其实这批机器开动了没有几次，同全新的几乎无差别。泷泽心里暗暗地想：小姑娘还是蛮厉害的，这才多大年纪，也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啊。这一天春菲正在工位上紧张地工作着，泷泽突然走进了车间。女工们正在有说有笑，忽然雅雀无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金允珠高兴地走上前，“部长，您来找我？”

金色的略显夸张的大耳环风姿摇曳，涂着鲜丽的迪奥口红，尤显高贵。“你去忙吧，我有事情找春菲。”

金允珠识趣地走开了。她觉得泷泽部长这样的富家子弟，竟然对郝春菲有些上心。两个人根本风牛马不相及么，多少有些奇怪。不过她认为这种公子哥应该对很多年轻女孩有新鲜感，过了一阵子熟悉了就安分了。所以她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十六岁的春菲长相普普通通，穿着就更加朴素了。整个一清汤挂面的造型。而眼前的人全身贯注，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煞是吸引人。泷泽又突然犹豫了，难道是迷恋上一个女孩子了？应该不至于吧，认真工作的人都有吸引力。泷泽心里对自己打趣道。“春菲，我的助理休产假去了，说是想休一年。你暂时来做我的助理吧。”

犹如一颗石子投在平静的湖面，周围女工小声地发出惊叹声。“没想到，我们破烂的车间里要飞出金凤凰了呢！”

众人羡慕不已。“春菲，好好干，不要忘了我们这帮好姐妹啊！”

春菲在一众惊叹和祝福里不为所动。“部长，感谢您的信任和认可。不过，我还是想在车间里好好积累专业知识。”

话音刚落，旁边的大姐就看不下去了，“你傻了吧，泷泽部长多器重你，别不识好歹啊。”

“就是，我们干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在泷泽部长身边干活。”

泷泽也有些惊讶，这样算是破格提拔，众人怕是抢破头都不一定得到这个位置。毕竟在不一样的平台上，看到的东西和格局是不一样的。他觉得春菲有潜力，和这些一众女工不太一样。“你好好考虑一下。”

泷泽不想给春菲解释的机会，收起微愠的表情，匆匆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