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泽看着眼前的预算出神。今年这里的新工厂扩张，要多出120个工位。这也意味着厂里计划多买进120台平缝机和包缝机。预算是19万6千多，无疑是一笔巨款。总部今年多个地区扩张，预算卡的很紧，这一块竟然只给预留了10万的资金。泷泽对今年的销售前景并不十分看好，面料和款式只是沿袭之前，并无太大创新。那就意味着销售可能也和往常一样平稳，不会带来多少惊喜。虽然并无销售部身上背负的绩效考核，但是总部多少还是会将两个部门联合评估。泷泽决定向总部申请两种机型各80台机器，而将新招聘人数减少为60人，降低人工成本来弥补平缝机和包缝机的支出。活多的时候，就让工人加班加点，配合一下工期。他为此稍微内疚了一下，看到很多中国女孩子生吃俭用补贴家用，多招工可能会缓解很多家庭的困难呢。但是眼前受总部掣肘，先把目前的工作进行顺利再考虑下一步。春菲被分进了裁剪车间。她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布片, 不由地怀念读书的日子。读书才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呢。她不由憧憬着自己的父亲是勇于下海淘金的生意人，有胆量有魄力，而自己也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很有可能进入自己理想的大学。随即又沮丧起来，现实是父亲做着搬运工的工作，大衣柜，大冰箱，靠着瘦弱的身躯支撑起这个有三个孩子上学的家。春菲又开始心痛起来。自从读中专以来，她的心脏位置隔三差五地痛。不能想学校，不能想家庭，她逼着自己融入现实。而生活显示出了它残酷的一面，整个环境似乎和她格格不入。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她端着饭盒一走近，如鸟兽散，孤零零只剩下她一个。她知道其中一个原因：自己的衣服太酸臭了。她只有一身衣服。有时实在太脏了，虽然很晚下班，她还是把衣服洗了。第二天往往不太干，湿漉漉的，没办法还是要穿上。由此也落下了膝盖痛的毛病。她有时从其他女工那走过，有人竟然捏起鼻子来。春菲不由低下头，羞愧难当。她天生脚臭，一双鞋子穿两天就可以奇臭无比。雪上加霜的是，之前也说过她的脚很长，以致于没有适合她的女鞋。冬天雪化过后，她的鞋子踩过一地泥水，鞋子的胶不好，鞋子和袜子全湿透了。春菲在宿舍里的上铺睡，脚会踩到下铺的床面。下铺的小姑娘发现了个水印，嫌弃地赶紧换了床单。春菲连声说对不起，提出她来洗。结果没有任何回应。春菲觉得自己像块抹布，走到哪里都被嫌弃。更严重的是，工作出了问题。春菲把一批布料的正反面搞混了，一批编号的布料全部报废。春菲觉得实际工作比做题难太多了，数学题考个满分不是太难。实际工作一不留神就出错了。旁边的女工们交头接耳：“这就是你们村那个高才生呢，这种工作怎么弯下腰来做呢，好像也不适合她呢！”

“是呀，怎么还跟我们来抢饭碗呢！这不，自己的饭碗要先丢了!”金允珠得知裁剪车间的消息后勃然大怒。本来觉得人丑说不定踏实本分，做事靠谱点，没想到竟是一无是处。无需多言，赶紧开掉。没想到春菲竟然过来找自己了。她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金科长，非常抱歉给公司带来了损失，我就这么走掉实在对不起厂子，我愿意不要工钱多干一个月弥补这次的损失。”

“可以考虑给你个机会，但是你要好好把握住！”

春菲抬起头，遇到了泷泽部长清澈的眼神，深不见底。“裁剪部的人手没办法给你增加很多，这次的预算只能砍人头了，设备太贵，你们车间自己多想想办法吧。”

“部长，我们的人三班倒都做不完，这不时间一仓促就容易出问题啊！”

春菲竟然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考虑二手机器呢！”

“注意下自己的身份，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金希澈面带愠色，连忙向部长道歉。泷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知道韩国总部那边没有购买二手设备的先例，另外二手设备的质量不好控制，出了问题还要承担责任，最重要的是延误工期，这个责任更加承担不起。“部长我有个小学同学在另外一个加工厂，老板干了几年不太好干，听说炒地皮去了。工人都被遣散回家了，他们的设备应该是比较新的。”

“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们会考虑。”

泷泽郑重地说到。金允珠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多事，现在大家只是分厂的人，哪怕是厂长也要严格执行总部的命令，服从是第一位的，另外有想法多数要坏事，还容易受到重重阻力，根本就没那个必要。这女孩子真是眼高手低，自己那活还没干好，就想东想西，一个月后找个理由开掉就是了。终于盼到了一个月可以休一天的假期。春菲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好不容易骑回了家。父亲不怎么吭声，母亲有些怜惜，问她干得累不累，能赚到钱么？春菲只好实盘托出，可能这几个月赚不到钱了，甚至还要给工厂赔钱。但是以后应该就可以正常赚工资了。母亲又开始念叨：“邻居彩梅家，大姐每星期回来带一箱牛奶和其他吃的，她妈脸上可有光了，到处炫耀。人家当初学习一点都不好，你说我们是怎么回事啊！”

春菲觉得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了，可是在父母面前也这样表现出来，让他们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她假装坚强：“妈，你放心，我这才刚走上社会，总要有适应的过程，很快我就会做好的！”

她来到了相好的同学彩霞家。彩霞当时把自己的书都借给了春菲，为自己早早下学心痛不已，听说春菲出去打工，更是哀叹连声，就好像是自己受了重重一击。春菲问起彩霞原来老板的家在哪个村之后，天黑之前找到了这位杨老板。“怎么是个黄毛丫头来找我，咱北方这向来男人主事，真是头回见。”

杨老板不情愿地做在了主人位子上，水也没让内人添。倒是老婆看着小姑娘有些疲惫，于心不忍，倒了一碗水：“骑了很远吧，喝口水歇歇吧。”

“你能代表你们工厂吗？”

杨老板开头就发难了。“是的，我可以代表我们工厂来谈。”

刚说完，春菲的头皮有些发麻，险些晕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说出这些话。“您开个价吧！”

“呵，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我这批机器当时花了整整三十万，现在最多打七折，21万再给你们省掉1万，最低20万，合适就买，不合适就算了。你回去跟你们领导说。”

杨老板觉得工厂派一个小姑娘来谈事，太不重视了，估计就是做做样子或没有真实购买的打算，于是扔出一个20万的炸弹给自己探探路。他同时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类似的韩国制衣厂应该不少有这个需求。他决定派人去其他厂子打听下需求，顺便摸一下价格。春菲很早就偶尔听说厂里的设备预算价是10万，她于是试探地问：“我们暂时不需要这么多台，买一半可以吗？”

“不太行，你们还是回去先商量下吧，我这卖了一半剩下的更不好卖了，最好一次卖掉。”

杨老板摊了摊手，暂时不想和这小姑娘谈太多，也给自己预留更多的操作空间和时间。春菲无功而返，连夜骑回了县城，因为半夜进宿舍，还被舍管责备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