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菲从小有些嘴馋，除了有些胖，其他的坏处倒也没显现出多少来。不过这一次，她跟着妈妈回娘家。大人们在剁菜揉面准备包饺子，春菲有些饿，便在炕上到处找吃的。惊喜地发现一个小篓里有一些花生米。她高兴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饺子熟了，春菲跟着吃了一大碗。午饭后聊了天就回家了。没过多久，姥爷竟然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了过来，神色惊慌。“玉桂，春菲现在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怎么回事？”
姥爷看到春菲跑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原来家里老鼠太猖狂，粮食袋子被咬破不少，损失很多。那篓子花生米是浸了老鼠药，专门用来药老鼠的。一看少了一些应该是被春菲吃了，老两口吓坏了，生怕春菲有个三长两短。好在春菲吃的不多，没什么症状。金玉桂有些后怕，那些老鼠药要是真的，后果不敢想象。有一次母亲带着弟弟回娘家，爷爷帮忙看着春菲和妹妹。爷爷吃饭的时候喜欢喝一小盅白酒，最好有一点下酒菜。可以是自己腌的咸菜，也可是炒的花生米一类的。这天，爷爷和两个小姑娘发现门口附近的烂木头旁边有一些牛粪，上面附着青草长出了一溜蘑菇。于是和两个小姑娘把附近的蘑菇摘下来回家洗洗，炒成了下酒菜。熟了之后不多，盛了一小碗。春菲觉得这蘑菇很新鲜，不由地吃了大半部分，妹妹吃的少一些，爷爷因为喝着酒，吃的比较慢。大伯来和爷爷聊天，家里的狗狗也跟着来了。春菲感到头有点晕，第一次在饭桌前的两张小凳子上躺了下来。就感觉那只狗狗突然变得很大，不像平时的样子。她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觉得旁边的大伯说的什么话自己听起来有些模糊，有点理解不了。然后看旁边的所有景物有些奇怪，就像在做梦，或者说是幻境。春菲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突然涌上来恐惧，但是又不知道恐惧的是什么，只是感觉一切都变了。她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家门前的墙边倚靠着，想看看怎么回事。大人们在聊着天，还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春菲看到路边有骑自行车的人，只是整个景象在眼前成为了一个圆形的。那个人从大变小，变成了小人。一切都凌乱了。春菲强撑着挪开步，觉得回家躺一会儿能好。刚一回家，妹妹说，“姐姐，你们流鼻血了？”
紧接着妹妹开始捂着肚子，说自己肚子很痛。春菲突然也意识到自己也肚子痛。大伯赶紧去喊来了大娘，骑上自行车一人带一个来到了乡医院。路上，春菲发现妹妹鼻子下面也流出了一点血丝。她更加恐惧了，不过觉得到了医院就有了希望。春菲和妹妹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上焦急地等待着，觉得医生就是神，也许吃点药就好了。没想到医生出来看了看她们，摇了摇头对大人说：“这里治不了，要赶紧转院去县里了。”
春菲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渊里，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还理解不了医生的意思。只是觉得没有办法了，她只感到无奈。接下来是什么，她竟然没有继续想。大伯和大娘骑着自行车往家赶，一阵阵微风吹来，春菲突然清醒了。她对大人说我现在好像好了，妹妹一听也说自己肚子不痛了。郝德全的大哥这才松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两口子把孩子们接到自己的西瓜地，在瓜屋子里切了一个大西瓜，让两个小姑娘多吃西瓜，姐妹俩很快就去小便，之后感觉一切都正常了。大人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春菲有个很要好的小学同学彩霞。每天看到春菲步行到校就顺路载她。春菲为了表示感谢，就带一把干干地瓜两个人分着吃。在这之前，春菲养成了不吃早饭的习惯。家里也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冬天早晨比较冷，大人也就懒得起床。可是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彩霞突然说她要退学了。春菲感觉到很可惜，到她家里劝了几次让她继续去上。但是彩霞的母亲现在病重，也需要她的照顾。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实在没钱读下去了。之前彩霞爸爸身体也不是太好，重力气活也干不了，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他去山野里打黄鼠狼卖皮。结果有一天，妻子突然失去自己的意识，对着空中大喊大叫。老一辈认为是被黄鼠狼附身了。没想到最近愈发厉害，神志不清，米粒不进，可能没剩多少时日了。春菲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无奈，彩霞倒是乐观，把自己的一些本子和文具送给了春菲。还有一副手闷子。这可帮了春菲大忙。春菲的手一到冬天生满了冻疮，自行车没坏的时候就有一只手套，棉花洗成团，根本没有多少保暖作用，另一只手只能抄到口袋里。遇到车子登空，一个趔趄人仰马翻。春菲在考试的时候，作文以《一副手套》为名，感动了老师，成了年级的作文范本。可是彩霞的妈还是去世了。彩霞便小小年纪，开始在家勾头赚钱。有个男同学的父亲酗酒，一喝多了满地打滚，没人能制服得了。老爹去说他他能骂老爹半天。这一天喝了酒，老爹在旁边说不听，想要动手打老人，老爹气不过，拿着拐杖往儿子头上敲了几下，倒下去像是睡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没动静，这才发现竟然被敲死了。老爹因为八十多岁了，又有很多家属求情，在派出所呆了一些天又回来，过了没多久就去世了。村里还有个老太太，儿子当兵牺牲了，受不了这个刺激，疯掉了。每天半夜挨家挨户敲门，大骂不停，经常认错青年当成她儿子，也是可怜人。有一个冬天，老太太半夜摔倒在草窝里没有及时被发现，冻死了。还有的村民为了赚点买菜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一户江姓人家，姐妹三个上学，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一篓子黄瓜去县城卖，对面发现了一个熟人，停下车子打招呼，结果被路过开得土匪一般的车子撞出十几米远，当场去世了，留下几个孩子只能退学了。春菲想起有一年一帮女同学去这位同学家，因为人多，一下子把这个同学的床给压断了，想想就很是愧疚，可是没有机会去表达了。另外有个要好的汤姓女同学，父亲每天跟着三轮车到建筑工地干小工，每天夜里随着三轮车回来。到了路口以为又要停车了，就往车下跳，没想到后脑勺着地，人竟然一下子去了。妹妹本来在读着重点高中，受这打击书也读不下去了，狠狠心要赶快工作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远走大上海打工了。这一天夜里，村里停电了。村里有个老人过世，在十字路口走送盘缠的仪式。因为是同姓，父亲去帮忙点香烛烧纸了。春菲和母亲还有妹妹弟弟本来也打算去看看，这一天却实在没兴致，不想去凑热闹。这一天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照的冬夜的路面白茫茫一片。突然父亲开门急急回来了，异常地惊慌。村里发生大事了！举行仪式的队伍被一辆三轮车飞驰而过撞得七零八落，三轮车冲向了路旁的沟里，离奇的是，在这之前有一辆三轮车先经过，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先自己冲到了沟里！也就说，今天的月色很亮，地面也白，举行仪式的人大多穿着白色的丧衣，三轮车开到跟时已然来不及刹车了。郝德全比较谨慎，第一辆三轮车翻到路边沟里的时候他发现了，觉得有点疑惑，但是人声鼎沸，大家觉得在举行了几十年的仪式了，从来没出过事，都是车让人，也不可能有事的，所以仪式并未受任何影响，照常进行。等到第二道车灯急速闪过来的时候，郝德全下意识地往路边靠了靠。也就是两三秒钟的样子，一切都改变了。人群被撞得七零八落，有几个人飞了出去。当时去世的有三人，两人在送医路上去世了。受伤的有十几人。好多人在路边焦急的拦车去医院。郝德全帮着抬完人赶紧回家看看家里人。这次的事情让人感觉奇怪的是，有两三个孩子也被撞了，甚至有的被三轮车从身上压了过去，但是竟然都毫发未损。有个大爷人很好，大家痛苦流涕。这个大爷在出门前匆匆扒了一碗面条，老婆后悔没让他多吃点，吃饱。后来没过几年老婆得了乳腺癌，半条身子烂掉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妇自是没钱治疗，硬生生疼死了。春菲听到父亲说的三轮车撞人的消息时心开始突突跳起来，她连忙问：“有我的同学吗？”
“李东阳也被撞了，跟着车去了医院，是李姓老人过世，他也跟着过去帮忙。”
春菲觉得眼前一阵暗黑，眼前的景象急速地旋转起来。好在父亲接着说：“年轻的都伤的不重，年纪大的几个比较危险。”
春菲才长长地出了几口气。原来她只是当东阳是关系更好一点的同学，现在她觉得东阳人很好，不应该遇到这样的伤害，他在她心里的分量也越发重了起来。东阳过了几天才去上课，他在人群中一下子就发现了春菲关切的眼神。“没什么事，就是胳膊和腿擦破了一点皮。”
春菲微笑地点点头，东阳像是看到了久违的春光，也不由自主跟着笑开来。经过这次大的事故教训，村里才终于带头将仪式地点转移在村子东头的一处山坡上。春菲觉得村里人的命太不值钱了。母亲甚至跟她讲，一定要混个城里人户口，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城里人比农村人的赔偿多好几万。郝德全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赶紧打住了金玉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