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菲跟着大人回到了自己在墨庄的家。院子挺大，栽着一排排的西红柿，支架上有翠绿的黄瓜。妈妈开始蒸馒头，是玉米面掺和小麦粉做的，春菲皱了皱眉，吃的好像没有姥姥家好呢。妈妈告诉她，这还是姥爷用马车拉过来救济我们的。刚从阳河县回来，地没剩几亩，种的不够吃，先节约点粮食吧。父亲刚开始几天因为不太熟悉还相对客气，没过几天便开始体罚这个女儿了，二女儿也未能幸免，春菲觉得自己就像墙角的花儿，原来鲜艳夺目，现在逐渐开始黯淡下来，失了颜色。金玉桂和丈夫开始商量孩子上学的事，春菲回来应该读三年级了，村子里有二年级和四年级，四年级的去乡里读，需要骑自行车上学，二年级的和春菲同龄，他们担心以后骑自行车上早晚自习没伴，对春菲说还是就读二年级吧。秋天开学了，在一个薄雾的清晨，春菲来到了新的校园里。好漂亮的学校！粉红的牵牛花一圈圈开在教室门前，还有火红的鸡冠花，地瓜花，掩映成趣，一片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象。这一幕即使时间流逝，也一直深深刻在春菲的脑海里。没有课本，老校长把之前的旧课本借给春菲用。春菲穿着阳河县买的海军裙进的教室，同学们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偶有嬉笑她的阳河口音，也并无多大恶意。后来有一天遇到一个男孩东阳的妈妈，她见到春菲也啧啧称赞，说孩子回家提到班级里来了一位女同学，大大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有一次春菲的手套不见了。春菲挨个同学家去找。结果后来在另一个女同学桌洞里被发现了。当时的春菲只是郁闷，并未想到这可能是小孩的恶作剧。每个人的手大小不一样的，也不是所有人愿意戴手套。春菲的学习竟然很不错，她在姥姥家读一二年纪的时候，好像有些懵懵懂懂，并没有特别突出。姥姥姥爷因为也不太懂学习的事情，不太管这一块。妈妈倒是对春菲的学习挺上心的，有一天夜里春菲在油灯下写字，写的快了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妈妈让她撕掉那页重新来写。端正了态度以后写着写着字仿佛好看多了，刹那间春菲也像开窍了，对自己严格起来，数学从此经常满分，语文除了作文也会全对。年底期末考试的时候，春菲考了全乡第一。乡里来了教育局领导找春菲谈话，春菲这时变得内向而自卑，竟然没有说出几句话，也没回答个所以然，就匆匆离开了。后来春菲觉得应该感谢下老师才对，怪不得老师之后态度变得一般，她想再重新说一遍，可是当然没有机会了。后来有一次收费，一人八毛钱的杂费，老师让春菲来收。第一次收没有经验，也没办法判断会发生什么状况，因为马上放学了，同学一拥而上，把零钱往桌子上一放，交完就四散跑回家了。春菲一点，少了一个人的，左想右想，想不出来是谁没交，又挨家去找。到了李东阳家里，东阳从自己的储蓄罐里掏出八角钱，递给了春菲。“春菲，你先交上去，后面再说。”
春菲低着头，不好意思接。东阳“嗖”地把钱塞进春菲的口袋，拉着春菲的胳膊把她拽出来门口。“以后你收钱，我帮你负责同学们登记。”
“太谢谢你了！”
春菲捏着衣角，感激地说。以后两人就有了分工，在东阳的帮忙下，收费井井有条，再也没有丢失过钱。春菲经过这次事情的锻炼，慢慢变得能干多了。做事情之前先有了计划，过程中有条理地进行，然后保证结果达到预期。晚自习之前，几个年级的同学会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春菲躲躲藏藏，躲在学校后面高粱秆垛里面，黑乎乎的，再一盯，竟然塞满了好多同学。东阳也在其中。结果后来同学们开始传春菲和东阳的绯闻。说他们两个故意躲到一起去了。春菲也是很久以后听同学说的，她感到莫名其妙。也许是他们俩在男女同学中比较出众有关，一举一动受到更多关注。春菲不置可否，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自己不错的学业，一直年级第一，东阳是第二。闲暇的时候春菲会去门前的石子路两边的大树上捕知了，或者去大水库里钓鱼，到豆子叶里抓虫虎，地里挖豆虫，草丛里抓蚂蚱。还有那山楂树枝上的毛毛虫蛋，放到油锅里一炸，难得的美味。夏天的夜里，一家人并排躺在马路边石牙子上，那时候车子很少，抬头仰望星空，讲一讲遥远的故事。幸福总是那么短暂。一天中午春菲在教室里看着同学午睡，妹妹过来找,突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妈妈腿断了。春菲赶紧往家赶，半路上路边一个老太婆，幸灾乐祸地问：“是你妈腿断了?”回到家，父母已不在家里，春菲把妹妹带到了学校，然后远远看到一辆三轮车载着父母和大伯大娘一起飞驰西去。后来才知道，本来是上幼儿园的妹妹负责赶鹅的，但是妹妹今天幼儿园有活动，结果妈妈赶鹅的时候，在一个泥泞的坡面滑倒，由于体重过重，小腿超过负荷错位了，以致于金玉桂立马跌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喊人。嫂子在家里人事情上比较认真，赶紧找了条毯子把她的腿缠住，用被子垫着以防震动太大不好接骨，然后三轮车里抱上断腿指引去骨镇接骨了。医院里各种状况断骨的人很多，有被墙上跌落的石头砸断的，有因交通意外折断的，一上牵引鬼哭狼嚎。轮到金玉桂上牵引了，她只是闷哼几声，连医生都惊讶了，连问疼不疼。大家很佩服这个坚强的女人。住院和医药费一算，要八百元，郝德全赶紧回家凑。岳父那还有周围几个邻居家借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这次母亲的断腿，就像是开启了一个潘多拉盒子。春菲早上去放鹅，看到一种植物的茎掰开有浓白色的汁液流出，好奇地涂在额头正中。结果擦不干净，后来还把额头擦破一层皮，那里留下疤，一直红红的。校长是一个理性的人，而春菲那时是一个偏感性的人，喜欢活在自己的梦里，也许是因为现实太让人难以接受的缘故吧。校长问春菲额头是怎么回事，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再继续涂啊。春菲感觉很羞愧，又不愿深想，只是觉得校长不太欣赏自己的做事风格。因为她在老师办公室拿抹布擦桌子的时候，校长粗暴地打断了她的工作，换做另一个人擦了。春菲感觉自己没有主意，是该擦哪个位置呢，哪张桌子呢？父亲的管教太严厉了，她好像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因为一旦思考了，在父亲眼里经常看起来是错的，就会惹来更严重的一顿打骂。她开始习惯性听指令生活，原来那个敢说敢做的小春菲不见了。以致于即使是年级第一，在后来的数学课女老师（亲戚）的课堂上，搬着椅子到邻班上课，由于不清楚走哪条课桌间隙，当场愣住那么几秒，被这个急脾气的女老师在胸口捣了一拳。春菲偷偷的流了很多眼泪。人前的时候，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也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做错了，错在了哪里。妈妈在医院里住院，早晨的时候，爸爸带上她去马路边装晒好的小麦。在小麦要丰收的时候天下了一场连续大雨，大家抢收下来，可是大部分都捂坏了，磨出来的面又黑又难吃。收成差了太多。种庄稼真是个靠天吃饭的活计，春菲后来觉得要不就是天旱，要么就是涝，好不容易风调雨顺，可是大家收成都很好，一起卖得多价格又跌的厉害，怎么着都赚不了多少钱。春菲想跟父母提，但是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太低，大人根本听不进去的，所以想想就不想去想了。这几天没吃饱又一直干农活，春菲有些贫血，收小麦时就觉得天晕地转，等到回家煮完面条给大家做早餐，手剧烈地开始抖起来了。给弟弟捞面条的时候，一筷子面条忽地滑到地上了。父亲二话没说一个巴掌就打了过来。春菲眼前一黑，赶紧躺到了炕上。开始发起了高烧，一连睡了几天才清醒过来。幸好有妹妹在，给她偶尔吃口东西，才撑了过来。父亲自从医院回来后，也一直不停地埋怨二妹。说让她不要去幼儿园非要去，导致母亲断了腿。二妹不像大姐好脾气，据理力争，争吵了起来：“我才上幼儿园，不可能不上学了一直赶蛾子，不是我的错。”
父亲一直念念叨叨，这事该当的，该当的。由于老二敢于反抗，父亲反而有些顾忌，很多气便一把火撒到春菲头上了。春菲自己洗衣服，中午晒好忙忙乎乎跑到学校午睡。结果父亲去学校把她找回来，又是一顿打，因为晾得不够整齐。春菲觉得母亲断腿以后，父亲对生活的怨气很大，她成了出气筒。但是出出气总归是好的，她流着泪晒好衣服，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了。有的时候，中午赶时间，春菲烧的土豆片还没完全熟透，和妹妹都拉起了肚子。母亲不在的日子真的是孤独而无助。只有在干农活的时候，虽然又累又饿，但是春菲却感到少有的平静。太阳接近40度烤着，小麦的叶子硬的像刀，一刀刀割到小春菲和妹妹的脸上，腿上。她们两个的皮肤晒得黝黑黝黑。姐妹俩一个拿着镰刀割，一个用麦秆打结捆好。脚底经常被麦根扎破，连着泥土和着血。姐妹俩一起哼着信天游，憧憬美好的日子会来临……